第四话 她有温热的心跳
夏树脸上那种绝望的神情，像一把冰锥，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脏。
「夏树，你怎么了？你看了什么？」我上前一步，想要看她的手机，却被她猛地攥住了手腕。
她的力气大得惊人。
「小郁，跟我来。」她不顾我的挣扎，也完全无视了门口还站着的雨宫时雨，几乎是强硬地将我拖进了Komorebi咖啡厅。
「夏树！」
「夏树？怎么了？」吧台后的千寻姐也察觉到了不对劲，露出了担忧的表情。
夏树没有理会任何人，她径直把我拉进了咖啡厅最里面的备品室，然后「砰」地一声关上了门。
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咖啡豆、备用杯碟和各种杂物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的气味。门板隔绝了外界的声响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。
「夏树，你到底……」
「小郁，听我说，」她打断我的话，双手用力地按着我的肩膀，眼神里满是焦灼和一种我不懂的恐惧，「你必须离那个雨宫时雨远一点！立刻！马上！」
「为什么？」我被她激烈的态度弄懵了，「你到底在说什么？刚刚……是她救了我！」
「救了你？」夏树的瞳孔猛地一缩，「发生了什么？你遇到什么了？」
我嘴唇颤抖，将在路口遇到的事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。那蠕动的影子，那令人窒息的恐惧……这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，连我自己都觉得像是一场荒诞的噩梦。
果然，夏树听完后，脸上的血色又白了几分。但她关注的重点，却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同。
「你看，你看！我就知道！」她抓着我的肩膀用力摇晃，「和她扯上关系，就会发生这种奇怪的事情！她会给你带来危险，小郁！她就是个灾星！」
「不是的！」我反驳道，「带来危险的是那个黑影，救我的人是雨宫同学！」
「那是因为危险本来就是她吸引过来的！」夏树的声音尖锐得像要划破这片狭小的空间，「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什么东西！她不是普通人，小郁，她根本就不是！」
「你到底想说什么？」我的心乱成一团麻。夏树的话语毫无逻辑，充满了偏执的恐慌。
夏树看着我茫然的脸，似乎也意识到光是这样说，根本无法让我信服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，凑到我耳边，用一种既像诅咒又像哀求的、压抑到极致的声音说：
「你碰过她的手吧？是不是像冰块一样，没有一点活人的温度？」
我浑身一震，想起了那个雨夜，也想起了刚才被她拉起来时那冰冷的触感。
「那是因为，」夏树的声音在我耳边，如同恶魔的低语，「她身体里流淌的，根本就不是温热的血液。小郁，她不是人类……她只是一个用金属和零件拼凑起来的，会走路的……人偶啊。」
「……」
人偶？
金属和零件？
我的大脑，有那么一瞬间彻底停止了思考。
夏树在说什么？科幻电影吗？这太荒谬了，太……
「你是不是……发烧了？」我挣开她的手，后退了一步，难以置信地看着她，「夏树，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？」
「我没有胡说！」夏树的眼眶红了，泪水在里面打着转，「我说的都是真的！你离她远一点，求求你了，小郁……回到以前的生活，好不好？就我们几个，像以前一样，平平淡淡地喝咖啡、聊一些无聊的话题……那样不好吗？」
看着她近乎崩溃的样子，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住，疼得喘不过气。
我无法相信她说的话，那太超现实了。
可是……雨宫时雨身上那些无法解释的谜团，她超乎常人的速度，她那冰冷得不正常的体温……所有这些碎片，似乎都在夏树那番疯狂的言语中，被串联了起来。
我的理智在高声呐喊着「这不可能」，但心底深处，却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说：「万一是真的呢？」
那天晚上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Komorebi的。
当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咖啡厅时，发现雨宫时雨还站在原来的地方，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。她见我出来，便默默地跟了上来，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。
我没有赶她走，也没有和她说话。
我只是用眼角的余光，一遍又一遍地偷偷打量着她。
她的走路姿势，和普通人一样。她呼吸时，肩膀也会有轻微的起伏。她的头发在夜风中飞舞，看上去那么柔软……
她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偶？
夏树一定是在骗我。因为她讨厌雨宫同学，所以才编出这种离谱的谎言来吓唬我。
一定是这样的。
可是……为什么我的心里，却堵得这么难受？
拼凑的人偶、危险的代表……真的会像刚才那样，为了保护我而奋不顾身吗？
我和雨宫时雨一前一后地走着，一路沉默。
夏树那番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中盘旋，挥之不去。我不敢看她，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。我试图从她的每一个动作、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，找出「非人」的证据。
可我什么也没发现。
她的一切都那么正常，正常得让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自己疯了，又或者，是夏树疯了。
到了我住的公寓楼下，我停住了脚步。她也随之停下，安静地站在我身后，像一抹银灰色的影子。
夜风吹过，我们之间相隔着三步的距离，和无数个无法言说、无法探究的秘密。
我该让她就此离开，然后把自己锁在安全的房间里，假装今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。这是最理智、最正确的选择。
可是……
我转过身，对上了她那双不起波澜的浅蓝色眼眸。
「要……上来坐坐吗？」
连我自己都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感到震惊。
雨宫时雨似乎也愣了一下，随即，几不可察地，轻轻点了点头。
我的房间还和昨晚一样，小小的，堆满了我的个人物品，充满了属于「小林郁」这个平凡个体的生活气息。这里是我的安全区，我的避风港。
而我，再一次，亲手将「非日常」引了进来。
我给她倒了一杯温水，她双手捧着，小口小口地喝着。我们相对无言地坐在沙发和地毯上，气氛尴尬得几乎凝固。
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在她身上游移，审视着她的皮肤、她的脖颈、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。夏树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。
金属和零件。
冰冷的人偶。
「雨宫同学……」我终于鼓起勇气，想要问些什么。
就在这时，一直坐得笔直的雨宫时雨，身体忽然轻轻晃了一下。
「欸？」
下一秒，她手中的玻璃杯滑落在地毯上，水洒了出来，而她整个人则像是断了线的木偶，软软地向沙发一侧倒去，闭上了眼睛。
「雨宫同学！你怎么了？！」
我吓了一跳，连忙扑过去扶住她，让她平躺在沙发上。我轻拍她的脸颊，呼唤她的名字，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。她只是静静地躺着，呼吸平稳，像是睡着了。
这算什么？突然断电了吗？
夏树那恐怖的言语再次浮现在我脑海。
我的心脏狂跳，一半是恐惧，一半是某种不受控制的好奇。我想确认。我必须亲眼确认，夏树说的话，到底是不是真的。
我的手颤抖着，伸向了她的手腕。
皮肤相触的瞬间，那股熟悉的、非人的冰冷感再次传来。我屏住呼吸，用食指和中指按住她手腕内侧的动脉……
那里一片平滑，没有一丝搏动。
我的血液，在这一刻仿佛也跟着一起凝固了。
夏树说的是真的。
她真的……不是人类。
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攫住了我。我像触电一样缩回手，跌坐在地毯上，呆呆地看着沙发上那个「沉睡」的少女。她的睡颜安静而美丽，像童话故事里被诅咒的公主。
可如果她不是人类，那刚才舍身救我的，又是什么？如果她只是一堆冰冷的零件，那份奋不顾身，又是源于何处？
我不懂。
我的视线落在她因为平躺而微微起伏的胸口。
一个念头，疯狂地、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。
我站起身，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，一步步走回沙发边。我跪坐在地毯上，俯下身，颤抖着将她的胸口拉近我的身体。就像那夜我们相遇时那样，紧紧地拥抱住。
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衬衫，我触碰到了她的身体。
冰冷、坚硬，在这些预想中的触感之外，我却仿佛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在脉动。
微弱的，却不容置疑的温暖感触。
我松开双臂，转而下定决心将手掌贴上她的胸口。我稍稍用力，在表面的柔软之下，我感受到了一阵极其轻微、却又无比执着的搏动。
咚……咚……
规律地，坚定地。
那不是机械运转的嗡鸣，也不是电流通过的嘶声。那是心脏在跳动，是温热的，属于生命本身的证明。
眼泪，毫无预兆地从我的眼眶里滚落下来。
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。是因为恐惧后的释然，还是因为戳破谎言的喜悦？我说不清楚。我只知道，这一刻，夏树在我心中筑起的那道名为「恐惧」与「怀疑」的高墙，正在一寸寸地崩塌。
我用手背胡乱地抹去眼泪，从床上扯过一床薄毯，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。
我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，静静地看着她安稳的睡颜。
夏树，也许你说的一部分是真的，但你错了最关键的地方。
她不是冰冷的人偶。
她有温热的心跳。
（未完待续）